"歷史總是重複的出現"
"歷史是教訓的明鏡"
懂歷史或許無法讓你大富貴,但謹記歷史教訓卻能讓你明哲保身....
陸家嘴地鐵站的格局,是和別處不同的。一共6個出口,無論從哪個出來,一抬眼都是雄偉冷漠的高大建築。
一大清早,站內人流如潮水,從幾個口子浩蕩湧出:天南海北來的遊客們,從1號2號口出站,擁擠在架空的環形天橋上,擎著手機拍照;在金融機構工作的上班族們,則從3號5號6號口出站,行色匆匆地擠過人群,走進一幢幢洋氣的寫字樓,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陝西青年趙偉,就夾在這些上班族之中。
他每天6點多就要起床,趕在洶湧的高峰前擠進地鐵2號線,四十分鐘後出陸家嘴站,前往靠近黃浦江的一棟略顯陳舊的寫字樓。
只有在走進公司卸下背包後,他才會斜靠在okamura的辦公椅上,鬆一口氣,看著樓下黃浦江上川流如梭的船隻,和對面外灘那排灰舊的萬國建築。
趙偉就職的這家單位,是中國最難進的金融機構之一。
高中畢業時,他在全省32萬名考生中成績名列第27名,進入了中國最好大學的理工科專業,並在之後保送本系研究生;碩士畢業時,在來自幾所頂尖高校的3000多名申請者中,他幸運地成為這家公募基金正式錄用的5名股票研究員之一,進入了無數人艷羨的資產管理行業。
職業光鮮,生活卻不易。趙偉家境貧寒,畢業幾年後,雖然工作攢下的積蓄遠超同齡人,但父母能資助的極為有限,他也只能承擔一套上海外環兩居室的首付。而趙偉就職的這家大型基金公司,以關係戶和富二代云集,每次聽到同事不經意地說起“週末要收一圈房租”時,趙偉通常都是下意識地抿住嘴,心裡泛起一絲波瀾。
作為85後的一員,趙偉一直覺得自己這代人比較憋屈:出生時正值嬰兒潮,升學就業競爭激烈;畢業時房價高企,未來養老更是難題。改革開放之後那些能夠改變階層的機遇,似乎都與85後無關,70後有房,90後有爹,夾在中間的趙偉,常常跟同學朋友們一起討論:屬於85後的第一次時代機遇會在哪裡?
到了2014年下半年,外地滬漂趙偉開始感受到,他的等待已久的時代機遇,似乎已經出現在遠處的地平線上,用一句話概括就是:大牛市就要來了。
1. 升溫
中國股市從2009年的高點開始算起,至2014年已經熊了接近五年,但進入下半年後,敏感的投資人開始感受到襲來的熱浪。 2014年7月,上證指數開始突破長期徘徊的2000點區間,到了8月份已經上漲到2200點左右,此時官媒開始給股市搖旗吶喊。8月8日,《人民日報》海外版刊發《股市七年熊市有望終結》一文;8月31日,新華社發表《中國需要有質量的牛市》,更是給市場添柴加火,在這時,一篇更具影響力的“戰鬥檄文”橫空出世了:5000點不是夢! 2014年9月2號,國泰君安首席宏觀分析師任澤平,發布一份旗幟鮮明的研報:《論對熊市的最後一戰》。
在報告中,他用文學筆調寫道: “5年來,一隻大熊橫在通往牛市的路口,吞噬著眾生的財富,大家徒喚奈何,等待英雄的出現。
這隻大熊不是別的,就是過高的無風險利率。中央打虎歸來之後,出手打熊,手握改革利劍,破舊立新,降低無風險利率,提升風險偏好,將開啟一輪波瀾壯闊的大牛市,5000點不是夢。”
5000點不是夢的觀點,瞬間引爆了證券市場朋友圈,調侃者遠多於贊同者。但業內不少敏感的人,隱約知道他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一位老領導,已經榮列廟堂決策的最頂層,因此像這樣接地氣的旗幟鮮明,反倒是像內藏玄機的奉旨唱多,就如任澤平在報告裡引用《智取威虎山》裡的那句歌詞一樣:黨給我智慧給我膽。
趙偉也嗅到了這絲熱意。在這之前的2013年,他成功地向公司推薦了兩隻成長股,在創業板牛市的帶動下,兩隻股票各自從底部漲了3倍。這份戰績讓趙偉成為了公司最年輕的基金經理助理。而在2014年,同事重倉的中國交建也勢如破竹,這讓他意識到:無論是“萬眾創新”還是“一帶一路”,股市好像遠比自己懂政治。
他頻繁地約見各路“唱多派”人士,聽取他們的邏輯和觀點。此時趙偉已經參與管理接近10億的公募資金,這讓他能夠享受市場上最好的賣方服務,身邊不缺漂亮的女銷售和資深的分析師。在一場場私密的交流後,他聽到的觀點也都類似:增速換擋,房市蕭條,出口疲軟,產能過剩,實體經濟需要降息降準,而這卻會強烈刺激股市上漲。
券商板塊已經一馬當先。在2014 年之前,受制於監管,證券公司經營槓桿上限僅2.5~3倍。2014 年8 月,監管體系開始放鬆,槓桿上限被提升至5.5~6 倍,這既為股市後面的瘋狂埋下伏筆,又移去了壓制券商股價的巨石,板塊不斷走高。到了11月上旬,先知先覺的資金已經入場搶籌,但大多數人仍然在等待發令槍。
2014年11月21日,券商板塊再次飆漲7.5%,消息靈通的人提前動手。到了晚上,央行宣布降息降準,市場終於看到了夜空上的信號彈,蟄伏在各處的資金,開始山呼海嘯地湧入股市。大牛市正式開啟,上證指數僅用了11個交易日,就從2500點衝破了3000點。
在第一波大漲中,券商保險是龍頭,之前的市場明星創業板被拋棄。這對於重倉成長股的趙偉來講,這並不是好消息,但他並不急著換倉。在他看來,大牛市會引來無數老百姓購買基金,而募集來的海量資金,將會有很大一部分被投入到創業板,大幅拉升相關成長股的股價,就像07年牛市的最後階段,銀行股被瘋狂暴拉一樣。
他做出這個推斷的邏輯很簡單:過去兩年的成長股牛市,讓大批保守的價值型基金經理黯然離去,新銳的80後基金經理們,多數是成長股的擁躉,不買創業板還能買什麼呢? 在2014年12月31日,本年度的最後一個交易日,A股再次創新高,收盤於3234點,趙偉開完總結會,回到辦公室收拾自己亂糟糟的桌子。
從他的座位上望去,外灘陳毅廣場張燈結彩,附近已經站上了執勤的武警,為晚上的跨年做準備。一向討厭人多的趙偉,自然不會去摻和這種熱鬧,他打算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裡,睡上一整個假期。 第二天,一覺醒來的新聞令他震驚。在午夜的十一點半,外灘出了大事情:
在通往黃浦江觀景平台的階梯上,上下人流不斷對沖形成僵持,繼而形成“浪湧”,儘管現場無數人在喊“後退、後退”,但被裹挾的人群已經無法改變湧動的趨勢,不斷有人摔倒,疊壓,踩踏,36人在新年夜裡失去了生命。
這讓每天上班都能看到遠眺到事故現場的趙偉感到一絲不安,他不斷告誡自己:一定要避開太多人去的地方。他不知道的是,在他的背後,正有無數的人前仆後繼地向股市瘋狂湧來。
2. 狂熱
浙江寧波人錢明,是一個喜歡折騰的富二代。
大學畢業之後,他拒絕給做運輸生意的父親接班,而是拿了家裡給的1000萬,效仿王思聰,去杭州搞互聯網創業。 在折騰了幾個不太成功的項目之後,錢明的本金也只剩下了500萬。
2014年,在混進了浙江義烏的一個炒股圈子之後,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能夠令他在父親面前挽回顏面的機遇:配資。 給炒股的人配資,是一門古老的生意,其歷史幾乎跟股市一樣悠久,商業模式也非常簡單:借錢給炒股的人,收取高額利息,並控制客戶的證券賬號,在炒股人的本金虧損接近安全線時強制平倉。
這門生意在牛市時火爆異常,那個帶錢明入行的大哥,曾經僱傭過40多人來人工盯盤,而在錢明入行的2014年,他們有了新式工具,那就是68萬一套的恆生Homs系統。 Homs系統讓配資的便利性極致放大:客戶申請了一筆1:5的配資,先打來一筆保證金,假設為100萬,錢明就在Homs系統裡開個二級分倉交易賬戶,內有600萬資金,其中500萬月息1分。
客戶拿到賬戶名和密碼就可以操作,但只有交易權沒有提現權。假如股票大賺,那麼扣除利息後,客戶可以拿錢走人;假如大跌虧損接近100萬,系統自動凍結客戶操作權限,進行強制平倉。
門檻低杠桿高的配資,比門檻為50萬的券商兩融業務更讓散戶蠢蠢欲動,杭州、義烏、溫州等地的配資公司紛紛興起,錢明也通過信託發了產品來募資,一頭給信託8%的年化利息,一頭收配資客戶12%的利息。隨著牛市的演繹,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兩個現象:一是配資額度基本會在一天內搶光,二是客戶根本不在乎利息是12%還是20%。
無論是在陸家嘴寫字樓裡盯盤的趙偉,還是在杭州濱江別墅裡喝茶的錢明,都感受到了空氣裡瀰漫的狂熱氣息。
對這種狂熱,監管層有所準備。A股在2015年的1月份一度突破3400點,但很快在證監會清查兩融業務的壓迫下,進入橫盤整理時間。1月19日,監管傳出利空,大盤跳空低開5個多點,最終以暴跌7.70%收盤,創7年最大單日跌幅。但到了3月上旬,上證指數已經開始收復失地,而創業板指數,早跟趙偉預料的那樣,一飛沖天。
錢明通常安慰客戶的一句話是:“牛市多暴跌!”這句話聽起來像是《大時代》裡的“不要怕,這只是技術調整。”
總感覺有忽悠的成分,但前來配資的客戶卻對此深信不疑,鼓動他們的,除了民間流傳的各類財富神話之外,還有一種對國家意圖的揣摩和理解,這讓他們的投機行為塗上了一抹詭異色彩。
2015年3月的兩會,記者就“改革牛”和“槓桿牛”兩個話題,採訪時任證監會主席。肖主席贊同了改革牛的概念,對於槓桿牛雖未直接肯定,但也強調了融資融券的規模和風險總體可控。
而到了4月份,人民網一篇標題為《4000點才是A股牛市的開端》的文章,被狂熱的股民“錯認”為人民日報的權威觀點,一時間,“國家牛”的概念甚囂塵上。 憑藉著對“國家需要牛市”的粗淺理解,大量散戶湧入市場,在這種情況下,慢牛已絕無可能,上證指數開始向4000點甚至5000點挺進。
而創業板更是接近瘋狂。按照趙偉的劇本,牛市的財富效應吸引大量基民申購基金,新募的資金相當高的比例被投入到了創業板。3月底創業板股票已經占到了公募倉位的17.9%,到了6月底該數值升為20.2%,遠高於創業板7%左右的市值佔比。
在資金的推動下,創業板指數從年初的1400點飆升至4000點,半年10倍的股票比比皆是。
有人因此調侃道:慢牛,就是銀行股負責慢,神創股負責牛。
對於像趙偉這樣的80後基金經理來說,新募集來的錢,是去買便宜的藍籌股,“給那幫價值型基金經理抬轎子”,還是繼續買抱團重倉的創業板股票,拉抬老產品的淨值,似乎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。在這種操作策略下,趙偉的基金淨值一掃去年年底的低迷,快速攀升,到5月份已經浮盈超過80%。
在這種牛市氛圍裡,基金公司強調的基本面研究形同虛設。
趙偉跟著券商的分析師一起去調研上市公司,發現投資者翻來覆去就是四個問題:
①大股東要不要搞事?
②搞的事兒性不性感?
③高管參與不參與?
④參與的話放不放槓桿?
一旦高管暗示有戲,即使調研還沒結束,股價也會馬上拉起一根大陽線。
而游資在此過程中賺的更是盆滿缽滿。4月7日,南北車合併後的中國中車復牌,成為市場的明星,無數散戶蜂擁而至,而江浙游資在裡面大進大出,股價連續漲停。
4月16日,87年出生的牛散趙強,在淘股吧上發了名為《八年一萬倍》的帖子,稱“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,資金終於上了一個大台階,感謝中國神車!” 而錢明的配資生意,也搞的熱火朝天。
在父親的支持下,他能夠用來放款的資金最高時接近10個億,同學、朋友、鄰居、親戚等都紛紛上門來要額度,甚至合同還沒簽就,保證金已經打到了錢明的賬戶。
一個做房產生意的同鄉,在錢明這裡開了8個1:4配資的賬戶,每個賬戶5000萬,找了一個江湖“猛人”來管理,2個月便浮盈三個多億。
4月底,錢明前往烏鎮參加了所謂的“2015配資行業大會”,見到了無數名字諸如“xx金融”、“xx財富”的公司,令人眼花繚亂。在開會的度假酒店,套房價格被炒到了每晚8000多,但仍然一房難求。錢明在會場碰到了幾個做高利貸生意的朋友,大家在白天在會場討論監管的政策,到了晚上則在會所頻頻舉杯,感謝時代給他們的紅利。
一片觥籌交錯的發財聲中,日曆很快翻到了2015年6月。
3. 崩塌
6月16日股市暴跌時,湖南瀏陽人孫正,正在死死地盯著顯示器最上面貼著的一張黃色便籤紙,上面赫然寫著:大盤如破2 0日線,跑!跑!跑! 86年的孫正年紀不大,股齡卻很長。
畢業於一所二本理工院校的他,大學期間就熱愛炒股,畢業時放棄本專業,來到一家券商營業部上班。
後來營業部老總出來搞私募,把他帶來出來,從交易員做起。
在此期間,孫正廢寢忘食的啃各種證券知識,每天泡在公司,睡覺打地舖,吃飯叫外賣,成果也很明顯:獎金兩年發了七位數,體重同期漲了三十斤。
跟管大資金的趙偉不一樣,孫正管的資金只有一個億,但提成卻高達20%,這意味著如果替客戶翻一倍,公司可以提2000萬,而分到個人手裡的則有400萬!能否把浮盈兌現成真金白銀,關乎到孫正的獎金。
所以,當6月16日滬深300指數跌破20日線時,孫正毫不猶豫地遵循了便籤條上的指示,開始減倉一半,等到了6月18日市場再次大跌時,他將剩下的股票也悉數拋售。
這離6月12日上證指數創出5178點新高,僅僅過去了幾個交易日,而整個上證指數的“5時代”,也僅僅維持了7個交易日。
大跌的導火索是監管層清查場外配資,搞配資的錢明對此已有預感。
早在6月上旬,一份疑似長江證券的蓋章文件,便在在媒體上廣為流傳,上面寫道:“6月12日收市後關閉所有客戶HOMS接入接口”。
儘管長江證券在8號這天出來澄清,稱文件和公章都是偽造,但這讓高槓桿的投資者開始感受到了一陣寒意。
接下來的事情更讓錢明感到心驚膽戰。一個配資的客戶4倍槓桿滿倉中國中車,6月8號,中車復牌漲停,A+H市值逼近2000億美金,超過波音和空客的總和。但之後便開始連續暴跌,到了6月16日,中車已從高點跌了33%。也就是在這一天,這位客戶賬戶的安全線被擊穿,第二天賬戶凍結並開始強制平倉,700萬本金灰飛煙滅。
在聽完被強制平倉的客戶打來的憤怒和痛哭的電話後,他開始勸身邊親密的朋友收手。
事情惡化的速度和程度,遠超錢明的預計。
槓桿資金一旦跌破平倉線,配資公司會不計成本進行拋售,往往是今天賬戶跌破安全線,晚上就凍結賬戶,第二天所有股票掛跌停板出貨,進而帶動更多股票下跌,使更多槓桿資金被強制清倉,這樣周而復始,積累的能量像滾雪球,最後演變成一場雪崩。
就這樣,從10倍槓桿的賬戶爆掉後,8倍槓桿的賬戶開始爆,之後是6倍,4倍……直到券商的兩融賬戶,也開始出現大量強制平倉,股市徹底墜入深淵。
已經管理近20億資金的趙偉,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像孫正那樣減倉:公司通常都是幾隻基金一起扎堆,集中持有某隻小盤股,甚至占到流通股的40%,達到高度控盤的目的。這種做法在上漲時一往無前,但在下跌時卻根本賣不掉,只要一減倉,股價就逼近跌停。
因此,趙偉幾乎毫無辦法,只能硬著頭皮承受衝擊。 孫正在6月18日的清倉,並不是他第一次“跑路”。
他在5月初也因為指數跌破20日線而大幅減倉過,但大盤很快就收復失地再創新高,這讓他損失了大約5%的收益,並被老闆和同事一陣調侃。
但孫正決心堅持原則,畢竟2015年以來的收益已經超過了200%,按照公司規定,他到年底可以拿到800萬獎金,保住勝利果實,比什麼都重要。 事後證明,這種堅持原則的謹慎,在關鍵時刻能夠救命。
在孫正清倉後的第二天,也即6月19日,大盤暴跌6.24%,986隻股票跌停;6月26日,大盤暴跌7.4%,2025隻股票跌停;6月29日,大盤跌3.34 %,1512隻股票跌停,此時上證指數已經跌去了1000多點,整個市場血流漂杵伏尸千里。 而對於配資公司老闆錢明來說,這種連續暴跌像鐮刀一樣,將他的客戶悉數收割。
每天收盤後,錢明就給觸發警戒線的客戶打電話,要求補足保證金,但往往第二天直接跌破強平線,連跑的機會都沒有。
有的客戶不甘心,東拼西湊補上保證金去博反彈,但沒用幾天,那些辛苦攢下的血汗錢,就在雪崩的衝擊下化成齏粉。
不管有沒有使用槓桿,絕望的股民都希望監管層有所作為,至少“要溫柔的去槓桿,不要粗暴的去槓桿”。
是股民不知道的是,單純地停止查配資,已經無法阻止了雪崩的傾軋。
6月26日晚,在某檔財經節目中,一位股評家陪主持人刷了一遍2000多個跌停的股票,扭過頭來沮喪地對電視觀眾說:“大家自求多福吧。”
第二天,央行宣布同時降息降準,一場前所未有的股市保衛戰打響了。
4. 救市
6月27日的降息降準,被認為是“核彈級別”的利好消息,這讓被接連重創的投資者振奮不已。
央視財經頻道在周日(6月28日)下午連線央行金融研究所所長姚餘棟,對此進行解讀,這時候,一行意味深長的字幕詭異地出現在了屏幕下方:一旦逃出火場,就不要再返回火場。
6月29日週一,週末興奮了兩天的股民迎來了開盤。上證指數跳空高開,但半個小時之後便掉頭向下,核彈級別的利好完全沒有起到作用,大盤一度下跌超過6%,收盤前在銀行股兩桶油的搶救下,勉強收跌3.34 %,兩市超過1500隻股票跌停。
投資者剛剛燃氣的希望,再度被現實澆滅。
當晚,證監會開始用“發言人答記者問”的形式,來傳達監管信息,並安撫投資者情緒,人們對公告咬文嚼字,尋找利好線索。
事實上,從6月27日到6月30日,央行和證監會就開始密集出台各類利好消息,如央行雙降、養老金入市、險資入場、13家私募大佬集體唱多等等,措施令人眼花繚亂,史稱“A股的72小時黃金救援”。
6月30日週二,上證指數低開,短暫翻紅後一路走低,到了10點半跌幅已經接近5%,但隨後卻奇蹟般的反轉向上,到收盤時已經上漲5.5%,全天政府超過10個點。
對於這種“大奇蹟日”,很多人在心裡疑問:難道之前的措施湊效了?股災難道結束了嗎? 發出這種疑問的,也包括已經“逃出火場”的孫正。
在18號就已經空倉的他,此時在公司裡已經封神,被老闆和客戶稱讚有加。
但孫正心裡還有一副算盤:自己之前看好的股票,已經回調了30~40%,“明顯超跌”,自己如果趁機做一把反彈,個人獎金就能提升到1000萬,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也將更加穩固。 在這種動機的驅使下,孫正在尾盤將自己所管基金的倉位加到了50%,並把自己的所有積蓄也投入進去。
但他的幻想很快被打破,在接下來的三個天,股市再次連續暴跌,跌幅高達13.8%,並失守4000點,這其中7月1日(週三)872隻股票跌停,7月2日(週四)1461隻股票跌停,7月3日(週五)1428隻股票跌停,股災已經演變成流動性危機,無數上市公司停牌自保。
週五收盤之後,市場一片死寂,股市滴水成冰。
孫正用來抄底的資金,三個交易日之內虧損了超過20%,而自己的積蓄也因為使用了槓桿,虧損接近40%。孫正並非個例,資歷、名氣和業績遠勝過他的私募一姐王茹遠,
7月1日也在微信群裡號召抄底,“大家備三天彈藥一起上”,結果損失慘重。“大佬們也拗不過人性。”孫正在事後如此安慰自己。
7月4日週六休市,仍未離場的投資者,把目光在再次投向了北京。在這天早上,十多家券商的高層前往金融街19號富凱大廈證監會所在地開會,守候在此的記者迅速將消息傳向全國。這讓人想起了Lehman破產前,美聯儲組織高盛美林等投行來商量對策挽救雷曼,但他們最終並沒有成功,中國版本的救火會議能夠成功嗎?
緊接著券商救市會議之後,是7月4日下午國務院召開的緊急會議,一行三會、財政部、國資委、主要央企負責人悉數參加,這才是重頭戲。在這場會議上,IPO被暫停。
而到了7月5日晚上,證監會發布週一開盤前的最後一條微博:充分發揮中國證券金融股份有限公司的作用……維護市場穩定……中國人民銀行將給予流動性支持。
這意味能夠挽救股市的國家隊,擁有了央行給予的充足彈藥,但這些軍火運到戰場上,還需要時間。
7月6日週一,萬眾矚目的多空大戰再次開打。在權重股的拉抬下,指數收漲2.41%,但個股卻哀鴻遍野,927支股票跌停。這種兩級分化的情況在第二天繼續延續。
7月7日,上證指數微跌1.29%,1752支股票跌停;
7月8日,上證指數大跌5.9%,917支股票跌停:市場已經完全陷入絕望。
7月8號,是這輪下跌中最黑暗的一天。在這一天,不僅是大量個股跌停,很多具備固定收益性質的分級A也紛紛跌停,這說明股災帶來的流動性危機和恐慌,已經蔓延至之前無法想像的領域。而為了避險,超過1400家上市公司選擇停牌,這在A股歷史上,都是前所未見的景象。
在恐慌的市場,信心一旦喪失便再難攏聚。能挽救大廈之將傾的,只有真金白銀的買盤。
這些由國家資金形成的買盤,在7號8號就已經零星出現,但未能形成有效力量。7月9日,這些買盤終於形成燎原之勢,這一天上證指暴漲5.76%,1286支股票漲停。7月10日(週五),1323支股票漲停。7月13日(週一),1552隻股票漲停。
這場以解決流動性危機為目的的救市行動,終於獲得了成功。 從千股跌停,到千股停牌,再到千股漲停,不到一個月,牛市和那些寄託在其身上的夢想,已經滄海桑田。
5. 尾聲
2002年,英國上映了一部電影,叫做《驚變28天》。
電影講述了一個驚悚的故事:因為一種致命病毒的洩露,繁華的倫敦變成了一座死城,昔日熱鬧的街道空無一人,荒涼且毫無生氣,那些倖存下來的人,也變的孤僻、猜疑和絕望。 從6月12日上證指數創新高,到7月9日流動性危機解除,恰好是28天。
但《驚變28天》之後還有《驚變28週》,股災1.0後還有2.0、3.0……如同病毒傳播一樣,這場由資金、槓桿和人性推動起來的牛市,後遺症無數。
而那些在牛市身上寄託了太多希望的人們,被命運高高地拋起,又狠狠地摔下。 這讓人想起了中國台灣的經驗:從1985年到1990年,台灣股市也出現全民加槓桿的瘋牛,600多萬家庭有500萬參與其中,指數從600點漲到12000點,足足漲了20倍,概念股泡沫股橫行。
在到達頂點之後在8個月內,指數從12000點跌到2400點。在這個過程中,一大批台灣中產階級的財富被消滅。
錢明的配資生意,前後總共有400多個客戶,盈利離場的只有17個,其他的人要么割肉出局,要么全軍覆沒,有8000萬本金只剩1400萬的,也有700萬本金全部化為烏有的。
這些人裡有很多都是錢明家族的故交好友,他們在股災之後,大多數都跟錢明斷絕了來往,即使還有聯繫的,也明顯生疏了許多。 一輪牛熊,有的人折騰回了原點,有的人踩著屍骨前行。 不過那些勝利者,也面臨著清算。
2015年11月1日,一輛奧迪A8匆忙地從寧波的一處小區駛出來,穿過奉化江,繞過杭州灣,開上了G15G高速上的杭州灣跨海大橋。車的主人並不知道,警方在車子開上大橋的那一刻,就將兩端堵住,封鎖了他的來路和去處,等待他的將是五年半的刑罰和110億的罰金。
在他之前和之後,至少還有16位重要的人物捲入問責風暴,他們或者已被拘捕,或正接受調查。 2018年6月的一個午後,我與趙偉,錢明,孫正三人圍在一個自動雀友機前,聊起了三年前的這段牛熊往事。
我們各自講述自己的故事,口吻冷靜的像是在朗讀一部跟自己無關的小說。
最終,我們不約而同地提起了同一段話:牛市,就是過程中所有人都有浮盈,最終只有極少部分人實現盈利;熊市,就是過程中絕大部分人都是浮虧,最終大部分人割肉出局。 所以從某種角度上講,你借助來實現階層躍遷的東西,很可能只是別人的一個工具:你覺得你在利用工具,而工具背後的力量卻在利用你,無論是股票還是房子。
但任何一個中國人,都不敢放棄每個看似能改變命運的機會。
吸引他們前仆後繼的東西,與其說是攫取暴利的誘惑,倒不如說是踏空時代的焦慮。
他們中每一個人的歷程,都被填塞進了澎湃與縹緲、貪婪與克制、幻想與絕望,組合在一起,就是這個時代的一切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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